我换上镜的衣服，推开浴室门，镜站在那里盯着我看。
“很合适哟。”她说。
我于是低头去看现在的自己。“这是镜的衣服？”我抬起头问她。
“恩。”她点点头。停顿两秒，“啊，不可以想下流的事情哟。”
“下流的事……”我叹了口气，“不过是普通的运动服吧？”
“但是——，‘这是镜穿过的哟’，这样想的还是很容易想到色色的事情吧？呐，高中生——”
“莫不是镜希望我这么想？”我还击。
“傻瓜——”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这个时候应该害羞的脸红起来才讨人喜欢嘛。”
“啊，啊。”我发着无意义的感慨朝她走过去，但是中途改变方向朝房间的窗户走过去。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那架势像是要将这个世界所有的雨水在这一天下完似的。我看着这雨，低落的心情再也没办法好起来。
我看了一会儿雨，然后转过脸朝镜看过去。她不知道什么时间已经独自占满沙发了，她不再是穿着那华贵的礼服而是换回了普通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她脸朝下趴在沙发上，右手的指尖无意义的垂在地板上，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睡着了。
“镜。”我小声的喊了她一声。
过了几秒钟。“噢。”她响应，但她的脸仍然埋在沙发里。
“不去婚礼可以？”我问。
她抬起脸有点失神的看着我，“噢——”她回过神，“没什么，只是订婚而已。”她这样说着，再次将脸埋进沙发里。看着她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疲倦，于是就这样靠着墙在地板上坐下来。
“夏至——”她喊我。
“恩。”
“往下怎么办？”
我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做了那样的事情，和春天的关系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的吧？”她问。
“噢。再也回不去了。”我回答。奇怪的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胸口并没有预期的那样疼痛。果然还是已经麻木了吧？
“真的想要得到春天？”
“噢。”
她似乎很吃力的抬起脖颈朝我看过来。“即使是姐姐？”
“即使是姐姐。”
“那可是**哟。”
她的话里并未含有恶意或嘲弄，她只是在说事实而已。“所以呢？”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有些生气，不，或者说害怕更现实一些。虽然早有觉悟，不过从别人口里听来这个词语还是无法让我莫名的恐惧。我失掉生气的力气。
镜看着我一会儿，“啊。”似乎再也没有力气去支撑抬起的脑袋的重量，她重重的摔进沙发里。“痛！”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喊出来。
我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小孩子的脾气过去，她重新跟我说话。
“将春天扑倒想要做什么呢？在那个地方占有她吗？以为夏至你要比月聪明，结果到头来都是笨得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月是那样，你也是那样。都是喜欢给人添麻烦的孩子呢。”她的语调不无遗憾，“你和春天将来也要像我和月这样吗？”
她转过视线看我，这回，她将脸贴在沙发上，她的半个脸都陷在柔软的布垫里。她的眼睛很伤感，我盯着那眼睛看。
“春天结婚的话，能好好的说出祝福的话？月可是一个字也没说呢。”
我摇摇头。
“像是希斯克利夫，在婚礼上说：‘你背叛了我’？”
我再次摇头。
“不知道，希斯克利夫？”
“呼啸山庄。”我回答。
她抬起脖颈似乎是想要点点头，不过好像失败了，结果就只是再次无力摔在沙发上。“这个年纪知道《呼啸山庄》的孩子还真是不多见呢，不过喜欢书总归是件好事情。”
“镜喜欢书？”我问。
“喜欢哟。”
“但是和印象不一样呢，”我说，“不是说是喜欢篮球，男孩子一样的？”
“篮球也喜欢，男孩子一样倒是未必。书也喜欢。并不是讨厌女孩子的身份，只是不想要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每天都是减肥化妆占卜而已。想要和别人不一样。那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她停下来，似乎在等我的意见，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上来的，于是她便接着讲。“后来算是稍稍长大一些才知道，和别人不一样才是坏事情哟，大家都会无端的指责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会被人责怪。自己想要的事情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时间久了，就会被人孤立。世界转了一圈，哪里都是这样。多少能够了解月那孩子的想法，人类大抵是卑劣的。”
“不喜欢月吗？”我提问。
“喜欢哟。”
“爱？”
“爱。”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语调愈发的倦怠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对月的爱更多的基于精神方面，身体方面……月也不是在希求那种东西吧。月那孩子，不大喜欢人类。这样的孩子偶尔也是会有的。小时候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后来不得不从那里逃出来，可是对人类这生物横竖喜欢不来。我不过是因为偶然的好奇或者某些特别的东西将她吸引了吧，可是，归根结底，我不是和她相同的人，无法响应她的爱。父母、周遭的社会、突然而至的诱惑、不得不面对的人生……这样的东西。”
“还是不爱她吧。”
她再次挪动脑袋将视线转过来凝视我几秒钟。稍倾，“你要说是那样就是那样吧。”她的倦怠彻底的流露出来。我看着她，春天的脸不期而至。偶尔，春天也是这样的不知所措吧，这样想着的我开始为自己的任性忏悔起来，隐匿的生气也变成了难过。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
我从身后抱着春天纤细的腰，我不让她逃走。我跟她说我爱她，可是她拼命的挣扎，她哭着说‘夏至是笨蛋’。是哟，夏至就是笨蛋，因为是笨蛋所以才不能失去你，离开你笨蛋要怎么活下去呢？我将她扑倒在积水的草地上，我双手压着她的手腕，将脸贴在她的胸口，我听着她的心跳，这个世界只有这个人的心跳才有让我活下去的勇气，只有这温暖才不会让我觉得寒冷，也只有在这个人的怀里我才能够原谅自己的不完整。
春天渐渐停止挣扎，我抬起头看她的脸。她不再叫喊，也看不出是否在哭泣，那不断下着的雨让我无法分辨她是否在流泪。我吻她的眼角，她没有回避，舌尖的味觉是咸的，不是幸福的甜，也不是难过的苦，我分不出来春天她是否在难过。我吻她的鼻尖，吻她的耳朵，吻她的嘴唇，然后又去吻她冰冷的颈部的皮肤……当我的吻吻到她的锁骨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的在流泪了，大滴大滴的泪落在她锁骨的曲线上，我舔那些泪水，那同样是涩涩的咸，于是，我连自己是在幸福还是难过都搞不清楚了。可是，我无法停止下来。自己的崩坏和不完整比任何时候都要让我悲伤。我沦陷在她柔软的胸口，我喊她的名字，我对她说：“我爱你哟，春天。”
可是春天她不回应我。
雨水的味道、眼泪的味道还有春天身体的味道渐渐的将世界模糊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我停在春天胸口哭泣，我的脸感受她温暖的皮肤和坚强的心跳，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我知道。我打破了和她的约定，我伤害了她，我损毁着她的幸福。我这样的需要春天，失去她的世界让我如此不知所措。春天，请原谅我的任性、自私和卑劣。
“夏至爱我吗？”一直静默的春天开口问我。
“恩。”我回答，“这个世界最爱春天。”
“霜降怎么办？”
果然还是更喜欢霜降吗？我不说话。
“不是答应姐姐会忍耐的吗？”
“我在忍耐哦。”
“这样算是忍耐？”
“心脏这里痛的无法呼吸。”我眼泪再次流出来，“是春天你让我发了疯。”
她沉默。
稍倾，她略带伤感的跟我说：“我是姐姐哟。”
我摇摇头不说话。
她别过脸，雨水将她额前的头发褪开，她轻轻挣扎了下仍旧被我压着的手腕。
“放开姐姐。”
我摇摇头。于是春天便重新将视线放在我脸上，她凝视着我，那流浪猫一般的眼睛微微流露出可怜。这让我有些犹豫，可是终究还是舍不得放开手。几秒钟后，大概是知道我的坚决，她便倦怠了一般轻轻的吐了口气。“夏至。”她喊我的名字，然后突然开始用力挣扎，我一阵慌乱，她将手挣脱，我再次想要捉住她的手，但她早了我一步，她双手按上我肩膀，用额头狠狠的朝我撞过来，我来不及避闪，额头立刻一阵晕眩，她乘机将我推开，我跌倒在草地上。等我捂着额头坐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跳上不远处的出租车上了。我盯着那消失在雨幕里的出租车出神，这场景像是电影一样丝毫没有真实感。我忽然感到无比的乏力，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在被雨水冲刷的草地上。
我闭上眼睛，雨滴落在眼睛上，在旁人看来，那样子一定像是在哭泣吧，可是，怎么了呢，我并没有在悲伤哟。我无端的想起来桂对小银时的吐槽：哭泣是婴儿的天职，你这家伙怎么可以玩忽职守？也是呢，这个时候不发挥作为泪腺的作用要怎么办？
我忽然有点想笑，可是转念又想，这个样子会不会太奇怪了？这样一想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我想到小时候的事情，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的大，那个时候，妈妈还跟我在一起，我也还未意识到她不大喜欢我这件事。我站在窗户边，被那到处都是雪的像是异世界的景象吸引。妈妈走过来站在我身旁，很少见的她像是普通母亲那样温柔的摸我的头发。“夏至有两个发旋呢。”她对我说。我抬起头去看她，她对我笑。关于她的事情大多不记得了，唯有这件事无论过了多久还是像是昨天才发生一般被我记得清清楚楚。“夏至有两个发旋呢。”每次想到这句话都会觉得自己很可怜，那仿佛是唯一可以证明她爱过我、是我母亲这件事似的。
眼泪无端的流出来，好像只是在爱的时候它才会流出来。
镜撑着伞在我身旁蹲下来。她的伞遮住了雨点。我盯着伞下她过分漂亮的脸，“婚礼结束了？”我这样问，声音平静的不像是我自己的一样。
“不。”她轻微的摇头。
“啊，是吗？”我说着无意义的话。
她不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她伸出手拨弄我额前的头发，那样子有些神经质。过了一会儿，她问：“现在的感觉？”
“恩？”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想了几秒钟，我回答，“像是九局下半被替换上场的救援投手被人打出再见安打一般。”
“喔，沮丧？”
“不，”我抽了下有点难受的鼻子，“不是沮丧。是GameOver哟。”
“那还真是遗憾。”
“对哟。最后的夏天呢。”
她轻轻的笑起来。“这里没有甲子园哟。”
我于是也跟着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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